东北黑金之城的兴衰

时间：2024-10-13 08:35:38 来源：江南体育中国官方网站

　　1945年，在七大上指出：如果我们把现有的一切根据地都丢了，只要我们有了东北，那么中国革命就有了巩固的基础。

　　这是当代中国128个五线城市中的一座，却也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中央直辖市」之一。

　　“新中国第一吨铝、第一吨镁、第一吨硅、第一吨特钢、第一台机械挖掘机都诞生在这里。”

　　这段呢喃般的记录，仿佛一名老兵，在暮年无力再战之际，能对外界传递的只剩下了过往激情回忆，以及喋喋不休。

　　▲ 摄于抚顺东郊萨尔浒风景区（“萨尔浒”是满语，汉译为“木橱”，意为此山森林茂密，物产丰富，取之不尽）

　　东西跨度6千多米，南北宽2千多米，垂直深度420余米，整体面积相当于半个澳门；

　　▲ 由于导航错误，让我穿过了道口的废品回收站，抵达露天矿观景台的另一侧，风景却是独好

　　这是东北大地对于祖国发电、钢铁、水泥等城市发展支柱产业的无私馈赠， 更是「一纸命令」下，老一代东北人以“长子情怀”支援全国建设的时代见证。

　　初春的日光，还带有一丝寒意，映射在这层层沟壑，叠叠脉络之上，更映射出这片土地的垂暮老态；

　　自建国以来，他们驾驶着它们，贡献了煤炭2.8亿吨，油页岩5.3亿吨，上缴税收34亿，撑起了共和国工业的脊梁；

　　追根溯源，自清朝光绪27年（1901年）起，历经百余年开采，抚顺沉陷区面积超过74平方公里，相当于城市建成区面积的一半；另据2016年辽宁省国土资源厅官方发文：“抚顺矿山地质灾害涉及城区面积57.8平方千米，占城市建成区面积的42.5%，直接影响450多家企业和事业单位和10余万人的生产生活问题。”

　　2019年，超负荷的西露天矿终于正式退煤闭坑，实现了“由采转治”的转变；此后，相关综合治理与整合利用工作稳步推进。

　　如今，矿区周边已披上绿装，树木丛生；我却觉得，吸引久居都市、看惯声色高楼的旅客的，始终还是最为原始的工业文明以及周边的自然归真之境 ；

　　国内的代表之作，如上海辰山矿坑花园的“桃花源”隐逸山水意境、南京汤山矿坑公园的“城市双修”，无不是最小干预后工业景观，并最大激发出了场地特色潜力，引得游人无数；

　　国外的成功案例，如北美加拿大布查德花园“多种花木各美其美，不同园区美美与共”；东南欧罗马尼亚盐矿主题公园则将原生洞窟以及巨型钟乳石化为园区背景，将原有盐矿运输通道改建为游客体验通道，并保留原有盐湖，打造成为划船游乐场地。

　　▲罗马尼亚盐矿（萨利那·图尔达盐矿 Salina Turda）主题公园（图源网络）

　　难啊，废弃矿区的身份转换如同其开采之路，并非朝夕之功，如上资源的涅槃重生，从关停到改造至运营，无不是经历了十多年积淀，甚至是经过几代人的接续努力；

　　尤其是抚顺这般发展动力迟滞、双创动力不足、体制机制问题突出、试错成本更高的城市，或许应当要比国内外的先行者望得更远、更透，在最大化保留其独有遗迹景观的前提下，联动城市中其他资源优势，选择最符合目标群体的休闲娱乐业态，打造最能激发其消费力的场景，与消费者产生共鸣与联结；在此基础上，与生态修复、产业升级、招商引资、就业促进、交通优化等渐进融合，期待着“亚洲第一矿”的引擎得以重启，真正走上可持续发展新路。

　　▲博物馆室外广场工具车辆展陈，图为由美国设计、日本制造的1900AL型挖掘机，完成产量2800万立方米。

　　某种程度上，当下国内各大城市的轨道交通建设里程，决定了该座城市的竞争地位与战略规划。

　　殊不知，因煤而兴的抚顺，早在1904年，城市铁路建设就已迈入电气化时代，说是华夏大地城市轨交的“鼻祖”亦不为过。

　　彼时，这座城市曾孕育出一类令诸多交通爱好者为之着迷、少见于国内的运输工具：

　　2014年的春分，由刁亦男导演、荣获第64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的影片《白日焰火》在国内上映，尽管故事发生在冰城哈尔滨，但影片中电铁车厢、矿务局站台的片段，却意外地引起了不少抚顺人的回忆与共鸣。

　　抚顺电铁的发展，源于20世纪初沙俄、日寇对地方煤炭资源掠夺的货运功能，期间，日本为经营中东铁路而设立的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将抚顺的铁路并入南满铁路的系统内；正因如此，电铁的名字更偏日语化，其也更接近于东京、大阪等大城市中仍在运行的市郊通勤铁路系统；

　　我查询了有关的资料，自上世纪70年代后期到1985年，抚顺电铁的全年客运量高达5600万人次，日均15.3万人次。早晚上下班通勤高峰时，在线分钟就要从矿物局枢纽站发出两列对开列车，这在当时可是一组了不得的数字啊；2009年7月1日，由于财政补贴、经营成本等压力，抚顺客运电铁正式停摆；

　　▲抚顺电铁的票价由建国初期的四分钱，历经:60年代八分、70年代一角八分、二角、三角；图源网络。

　　一别十年，直到2019年9月，在时任市长杨维的推动下，电铁以旅游项目名义恢复运营，然而70元的票价，却招来了不少游客投诉其相应服务不到位，（个人感觉电铁运营及维护成本还是挺高的，因此定价也高，远超本地已习惯了乘坐公交车的居民消费力），使得这条线日再度停运，“复活”时间不到四个月，不知是否后会无期了。

　　在寻找电铁老车遗迹的过程中，我抵达了公交“电车站”站点，这个最贴近彼时时代气息的站名，似乎也成为了这座城市对于电铁不舍得抹去记忆见证。

　　我沿着铁轨徒步而行，道边荒草丛生，寂无声息，一座站台赫然立在轨道中央，这或许也是唯一一座至今保存较好的站台：新生桥站；这里曾是地方中西部客运干线和经济干线的交汇处，可以说是功不可没的枢纽之站；

　　继续往前走，沿电铁线路步行来到水泥厂站；这段路虽不算多长，但是在铁轨内行走却也不易，终于见一老者在路边矮房门口烧柴，便询问了一下，往前走能否觅得电铁老车，老人答到，

　　一会便到了天桥脚下，终归还是不死心，先不上桥，便继续沿着铁路前行，此时愈发边草荒无路，风高榆柳疏，也不知有没有传说中的车头；虽说是，但杳无人烟，铁轨横卧，乍看还是有些许可怖。

　　行至一处分叉道口，无来由地感觉右侧那条似乎对一些，此段无明确站牌，应该是大集站；终于，在高如成人的枯枝草木中，出现了一列锈迹斑斑的身影；

　　这三列封存的电铁客车，其中一列为“发展”号，另一列没在草中，隐约可见“团结”字样；还有一辆蓝色的电车，车头所贴金字已经脱落，但「抚矿」标志依旧傲立车头，或许是平安或振兴号。

　　我注视着这由政治、经济、民生共同催生出的「独特产物」，此刻的身躯早已斑驳腐朽，视窗模糊不堪，更不知已经在此停歇了多久；

　　耳边风声阵阵，草木低鸣，遥想那磅礴过往，劳动人民的坚守与智慧，蕴藏了多少悲欢离合与血泪代价，方才铸就了这座工业城市的无可比拟的时代高光，成就了东北三省共和国长子的地位与荣光；

　　▲1983年，美国摄影师、铁路爱好者迪利来到访抚顺，留下了抚顺电铁的珍贵影像。

　　我想，抚顺的60、70后，应当对这段岁月尤为感怀吧，“一手攥着车门把，一脚踏着车踏板”；那时，每座城市大人们的通行都是如此相似，挤着电铁、公交车去上班、去公园、去动物园、去百货商店，而对于那时的80后稚子而言，喝到了汽水，吃到了糖果，开到了碰碰车，仿佛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作为一名外乡旅客，有幸见到了这部分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城市轨道交通系统，更难能可贵的是，它的周边还有石油一厂、发电厂、水泥厂等旧址、厂房，可谓是是抚顺年代最久、现存顶级规模的工业老建筑群；然而，发电厂和石油一厂的主体建筑已几乎被拆除殆尽，实在令人扼腕；

　　▲ 石油一厂被拆除了厂区大部分的主体；图源“抚顺书香”公众号，作者@冠军

　　且不论建筑本身就是凝固的艺术与传奇，国内的一线城市的城市更新已然为后人经历了试错与考验，大拆大建早已被时代所抛弃，工业遗产大规模的保护性修缮和活化利用成为了主旋律，大步迈入了以“微更新”为主的存量时代。（如上海杨浦滨江工业遗产带、北京新首钢、沈阳1905文创园的华丽复兴）

　　《威尼斯》曾提到，“历史古迹的概念不仅包括单个建筑物，而且包括能从中找出一种独特的文明、一种有意义的发展或一个历史事件见证的城市或乡村环境”；希望抚顺能守住那些无法复制的宝贵遗产，以开放的胸怀与姿态，加之群众需求和共同参与为导向，将矿坑与诸多工业遗迹联动打造为震慑人心的“城市名片”，都说要不忘前人的创业初心，这些遗迹不正是留给后人最好的「纪念与接力」？

　　▲ 浑河，古称沈水，又称小辽河，是抚顺和沈阳的母亲河；图为浑河流经抚顺市区；

　　近年来，论及“食力”出圈，脑中必然浮现的是淄博烧烤、天水麻辣烫，这并非偶然，地方文旅部门、媒体创作者在背后定是做足了功夫；尤其是同为东北好兄弟的哈尔滨接住了一破天富贵，令抚顺人民羡慕又欣慰；

　　抚顺当地的特色饮食，首推麻辣拌，其以麻辣烫的食材为底，调制为糖醋酸甜口的原味，店主会热情询问食客口味，降酸、增咸或是添辣；虽然看起来油光锃亮，但沥干拌后给人的感觉却是干净清爽，加之花生碎的点睛之笔，口感丰富却不以霸道重口抢夺味蕾，确实给人留下了回味之感，若要出圈，其首推为种子选手；

　　烤（炒）鸡架，也是当地主流小吃的代表选手，酸甜麻辣口味任君挑选，街边小店烹制地十分入味，虽名为鸡架，但带肉不少而不柴，酱汁欲滴，孜然增香，配上冰啤或是碳饮，当是一大快事。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烤猪蹄，色相就极其诱人，经过烤制后软糯的口感，黏腻无穷，感觉好久都不曾体验过；

　　羊汤，是抚顺人无论隆冬还是炎夏大部分会选择的饮食，老店羊汤浓醇却不油腻，羊肉烧麦一嘴下去过瘾，配上当地的“宏宝莱”汽水，也是满满的幸福感；

　　抚顺的公交车，站点多，覆盖广，价格实惠公道（1元），故成为了当地人最主要的出行方式；但估计公交运营公司可能还是得亏损，网传当地公交车司机的工资发放亦有波折，毕竟一上车，各种卡声自报家门连绵不绝，老年卡、敬老卡、员工卡......

　　不过，在马路这个大空间中，大小车辆都是不太会礼让行人的，尤其是等待车辆左转之时，行人基本都需要等到绿灯的最后几秒闪跳才有机会通过；反之，在直行路口，不少行人遇到滚滚车流也毫不畏惧，逼停和穿灯如同家常便饭，车和人已然熟悉了这种彼此逼迫的共生关系；

　　然而，在公交车这个小空间里，似乎又是转变成为了另一片截然不同的“道德高地”：

　　守秩序，不争抢，不仅是年轻人会给老人让座，老人之间也会彼此谦让，甚至还会彼此调侃上几句，至少在我居住的大城市少有此种现象；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幕，刹车时，有位即将下车的老人抓扶手有些不稳，另一位坐着的老人立马起身扶助了她，有时候，生活中自然的一幕，便着实会给一座城市加分不少。

　　抚顺的街边，鲜见便利店和早餐铺，我也未曾见到临街的快递驿站奶茶店，最常见的是竟是药店和养老院，这或许是连本地人都没意识到的营销「对冲」，买药和进院，总是逃不过其一；正如七普多个方面数据显示，抚顺市60周岁及以上人口56.32万人，占总人口的30.26%，位居全国地级市第一，包括教育、公交、医疗等产业高质量发展及人才的招聘、培育工作，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

　　▲而细看抚顺大爷的面相，与清朝皇族留下的画像确有几分相似，眼眉细长，卧蚕明显，肤色偏黄，粗犷之感。

　　值得一提的是，抚顺的“一孩”政策，较之其他城市来得更早更严苛，并形成了（国企）工作和孩子只能择其一的“政策”，其中抚顺钢厂堪称“标兵”，“1990年全年共出生了947名婴儿，一胎率占99.83%，新婚人数1,095人，全厂有独生子女13,436户，全部领取了光荣证，先后被评为区、市模范单位，省红旗单位和国家计划生育先进集体”（来源：《优生与遗传》 1991年04期，《抚顺钢厂的优生优育优教工作》，当时看来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最好，却未想到多年后，养老基金的沉重缺口已然不堪重负、举步维艰。

　　他不是想象之中，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扯着嗓子喊出粗矿的方言；也不是东北雨姐的视频中，风风火火鸡血十足的猛造一场；

　　▲ 道教“玉清宫”于新抚市区临街而建，是建国后抚顺市唯一一处由政府批准的正法传道的道教活动场所

　　似乎如同末代的皇朝，他小心翼翼地面对数字化转型如此迅猛的新时代，怀抱着那些落寞的铁路与静默的机械，不再敢有话语权；

　　当我穿过社区，在安静又旷达的空间中，老人们蹒跚相遇时蹦出的儿化音，仿佛话剧剧场中的回响，又似某部东北老片的现实掠影，令人忽觉恍神、迷离；

　　那社区楼栋间拆不掉的巨型烟囱，仿佛视万物如刍狗，漠然地审视着的这座城市踉跄颤抖的发展进程......

　　抚顺的森林覆盖率达到了70%，省内第一水库“大伙房”景色令人惊叹，丝毫不逊于范仲淹对于岳阳楼畔风光的描述：

　　▲ 萨尔浒风景区-大伙房水库滑如缎面，滋养着沈阳、大连、鞍山等七座城市的2300万人。

　　▲ 抚顺当地旅游，有句俚语“上水库，下大坑，进监狱，学雷锋”，其中的水库就是指“大伙房水库”。

　　这座城市，已逐步开始卸下枷锁，“工业立市、工业强市”的基本盘未曾动摇，但“产业兴市”已然出现在2019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并在2024的报告中继续被提及，此外，“专精特新”、“冰雪经济”、“研学旅游”等也被纳入报告之中，可见地方政府正深化夯实，引导产业与消费发展升级，从二元结构向包容性城市转变——浑河两岸重现土木生机，两座万达广场也已在本地扎根，引入了喜茶、星巴克、霸王茶姬、小米之家、名创优品等年轻化品牌，以及杭帮、港式、湘菜、日韩、意式等多元化餐饮，进一步聚集起了年轻力的消费族群，也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带动了地方就业与周边营商环境的优化。

　　▲ 抚顺是雷锋的第二故乡，也是雷锋精神的发祥地。1965年8月15日，雷锋纪念馆在抚顺市望花区落成。

　　祖辈们留给一座城市的精神到底是什么，我想，或许不仅是高屋建瓴和挥斥方遒，也是塑造出了地方百姓的日常言行与处事习性——有长处有弱点，有勇气有胆怯，有胸怀也有自私，而这些，却是真真切切融在了你我轻易见不到的内在血脉之中；

　　对于抚顺而言，那些青春底色与奉献情怀，绝不会随着城市的兴或衰而被轻易抹去，或许只是被现实暂时隐没失语，然而沈水流长奔涌不息，玄菟长啸恢弘转型——